“厚……”
降谷夸张地叹了口气,把脸凑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了不属于降谷零——也许与他另一个身份更贴切——的表情。
“我啊,早就想甩掉那家伙了。讲话少没情调,每天制造二手烟,服装品味糟糕,床上功夫糟烂,经常买不到合尺寸的套,对人爱理不理,吃东西不讲究,开的车倒费油,还是个总惦记着插手我国内部安全事务的外人……为了我们两个的幸福,你觉得,应该继续让这样的人自由地呼吸日本的空气吗?”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男人,并未遮掩一丝不该出现在眼底的挑衅意味。
男人用鼻子笑了,睁开眼睛,深绿对上湖蓝。
“降谷零君,你可真记仇。输给我难道是这么不可接受的事?”
“这里是日本,别说输赢,你们FBI根本没有与公安同场竞技的资格,”降谷用食指铿锵有力地戳着男人的锁骨,“何况是用卑鄙的钓鱼手段骗取别人的承诺。”
大手抚上臀部,这个坐姿让西装裤绷紧,显露出一些美好的秘密来,手指沿着后裤袋的开口探索着插入之道。“愿赌服输。”
“切……没打算赖账。”
男人眯起眼睛,恢复了那个普通又可疑的样子,只有声音听起来饱含期待。
“现在是晚上8点,从现在起12个小时。拜托了,安室君。”
降谷从他的大腿上站起来,边走边脱下西装外套,男人突然又开口了。
“刚才你的挑衅方法,不得不说,真的可爱极了。”
降谷似乎该表示不悦,然而并没有。
“多谢夸奖。”
他华丽丽地转身消失在拐角。
降谷走到衣帽间,抱臂站好。他眼前的左中右三面墙上各辟出了一间衣柜,左侧挂满以修身和深色为主、略带有华丽夜店感、品质上佳的服饰;右侧的颜色则要丰富不少,多是浅淡清新或活泼明艳的风格,充满了针织、棉麻等令人感到亲切的元素;中间却是清一色的制服、衬衫和西装,剪裁完美,质地精良,除了白蓝灰色系以外几乎见不到其他颜色。他把脱下的西装整整齐齐地挂在中间的衣柜里,然后从右侧的衣柜里取出一件大学生般的连帽卫衣和一条牛仔裤,换好后,又套上了一条式样简单的围裙。
“不过降谷君,你刚才那些评价——”
降谷走出衣帽间,狠狠瞪了沙发上的男人一眼。
“你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
“为什么只有我换,你不用?!你就这么喜欢挖自己的墙脚???你要是还顶着这张脸,可别怪我不奉陪了。”
男人耸了耸肩,起身走进了客用卫生间。一刻钟后,重新出现的完全是另一个人,就好像玩粘土人的时候你把刚才那颗头拧下来,换上了另一颗一样,只有深绿色的眼睛没有变。
两个人对视一秒,仿佛是在一场对战前,双方以目光衡量彼此的战力,再决定要如何进一步动作,空气冻结,说一点都不别扭是骗人的。
也许正是因此,变装的男人突然转身走了出去,“重来。”
他走出门,关上门,接着意思意思地敲了敲门,迅速领略了他的意图的降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去打开门。
“安室君,今晚吃什么?”男人像7点半时一样走了进来,还对着空气做了脱鞋和外套的动作,只不过表情相当认真,让人无法嘲笑。
“啊,是赤井啊,欢迎回家,”降谷——按对方的说法如今是安室——的营业性微笑从任何角度看都无可挑剔,“新鲜健康的主厨精选沙拉和那不勒斯海鲜面,怎么样?”
“好期待哪,”赤井说,“容我提一个小小的意见——能不能叫名字?”
微笑着的安室说:“不管是波本、安室还是降谷,并没有哪个喊过‘秀一’。所以不行。”
“那就算了。”
赤井竟然没有坚持就妥协了,安室有点惊讶。就在这么一分神的当口,下巴上忽然一热,赤井的脸在眼前放大,他听到对方在离自己嘴唇呼吸可触及的位置简洁地说:“欢迎回家的吻,安室君。”
“只听说过送别的吻,你说的那是什么鬼——”
“注意态度,安室君。”
“不好意思,这位客人,本店不提供那种服务,欢迎向店长提出建议,我们会认真考虑的。”
“唉,”赤井说,“贵店需要一点变通精神。”
安室只来得及迸出唔的一声便被摁到墙上,脑后意料之外地被温暖安定却不坚硬的质地迎接。赤井一手垫住他的头,一手揽住他的腰,把盘旋不去的烟草、残余的薄荷和一天内在水泥森林里沾染的各行各业五颜六色的气息借由一个结结实实的吻灌入他的口腔与胸肺。安室没有挣扎,也没有热烈地抱上去,但毫无疑问浅浅地回应了,像有些猫在被揉头顶时默默回蹭一样。
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套。当一段亲密关系稳定地驻扎到人生的交集之处,情事已成为习惯,便不会有人执着于比对方保持理性更久一点,那没意义。你不可能欺骗欲望三次以上,到头来终究会投降。
“再这样下去晚饭就省了。”赤井认真但不乏愉悦地说。
安室低低笑着,闭上眼睛,微微偏头,看起来不过19岁的脸蛋深谙撒娇的精髓,他用一个放在青年脸上也毫不违和的嘟嘴的动作极轻地碰了赤井的下唇,睁开的眼睛蓝得全无杂质。“我可不介意玩一次那个烂俗的吃饭洗澡还是吃我的梗哦?”抬起睫毛的眼中摇荡着一泓星光,赤井向那里伸出手去,拇指温柔地扫过假扮人畜无害时总是手到擒来的眼角,安室偎着他的温度眯了眯眼睛,忽然一动,瞬间就从赤井面前溜走了。
“呵呵,下次吧。”他风一样闪进了厨房。
安室打开厨房里的迷你音响,从购物袋里取出食材,开始把番茄和洋葱切碎。等完成这些,他一转身,发现赤井正站在厨房里,靠着冰箱,悠哉地啜着一杯不知什么时候倒好的酒。
“既然进来了,就别站着看。”安室向锅里倒入橄榄油。“撕生菜,切熏鸡肉,再把面煮了。”
“厚……”
“堂堂工科研究生的业余新爱好,我也是有所耳闻嘛。”安室笑容可掬地在锅中拨动切好的配料。“毕竟冲矢先生如此可靠,就算砧板上躺着的是一个浑身布满霉菌、流着黏液、冒着泡、耷拉着舌头、眼球浑浊、皱巴巴的灰色外星人,您也有办法给孩子们变出一桌大餐来的,是吧?”
赤井放下杯子,洗好手,烧上一锅水。“安室君,”他说,“想吃就直说,下次给你做。”
“倒不是那个意思……”
“外星人没有,咖喱或者土豆炖肉可以。”
“我可是不会给你评星的。”
蒜煎香,虾、扇贝、蛤蜊和鱿鱼入锅翻炒,忽然腰上一紧,肩上一沉,腮边一痒,随着赤井的呼吸飘来刚才他喝过的酒的气味,是威士忌没错,但安室没看到也辨不出那究竟是黑麦还是波本还是别的什么。也许没必要分清,就像在很多个餍足的夜晚,他们也不需要为体温、心跳和精液划分边界。
“安室君,”赤井蹭着他的颈窝,“注意,别变回降谷君。”
“还用你说,”安室大大方方地接受他吮出今晚第一记红印的努力,“水开了。”
传说中神一般的狙击手扣动扳机的手指撒下的意面形成了一个均匀的扇形,安室不禁开始想象他解开黑底金色细条纹衬衫的两颗扣子,卷起衣袖,锐利的眸光在右侧垂下的头发间若隐若现,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洗牌的样子。这个人和自己一样,拥有自如融入任何环境中的能力,只要愿意,他们可以成为任何人——嫖客、总裁、混混、高官、宅男和普通人,就连在床上都不会被对手揭去伪装。
这一点,安室早有体会……真要命。
不想在这时候硬起来。他挑起酱汁,舔了舔手指,心想,欲望是共通的,无论你要满足的是肚子,还是更下面的位置。
安室这种分配活计的方式实际上把大部分工作推给了赤井。后者什么也没说,把面捞出来后便开始准备沙拉,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安室把浇头倒在意面上搅拌均匀后,看到他还在把小番茄一刀一个切成两半丟进沙拉碗里,于是抬臀坐到餐桌上观摩他,顺便拉开身后的围裙带,把波洛服务生同款围裙从头上解下来。赤井抬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安室笑眯眯的,抬起穿毛茸茸拖鞋的脚,轻轻踢了赤井小腿一下。
“没什么,只是惊讶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没明白不要随便在恋人面前脱衣服的道理。”
新拿过来的一颗小番茄没有被切开就被送进了安室口中。安室挑起一边眉毛,继而含住了送它进来的手指,起初牙齿微微施压,大有两军交战时偏要斩了来使陪葬的架势,但是,柔软灵巧的舌来救场了。
赤井盯着安室垂下的睫毛,绕着手指打转的温软触感让他想起另一个同样柔软到能把他逼疯的地方。就在这时,安室困惑地发出了“咕呃”的一声。
“糟……糕。”
“吞下去了?”
吃瘪这种表情在安室脸上可是稀罕得很,赤井欣然表示自己可是百看不厌。
“没事,我之前成功应用过三次海姆立克急救法,不介意来第四次。”
“我又不是才两岁!”
苦笑兼抗议着的安室被扑倒在餐桌上,抽出的手指牵连出细细的银丝,落在唇角。虽然完全不明显,却被捕猎者的舌擒获,赤井压在安室的身体上,舌尖贪婪而敏捷地勾走了那一道水渍,却留下了新的印记。安室有些恍惚地从下面看着他。不管是与手指纠缠的舌,还是在唇边留下标记的舌,都实在太大材小用,它们本该与彼此惺惺相惜,棋逢对手,这个机会,只要再情不自禁一点,再顺应本能一点,再被感情撞得昏头一点,就能到手了……
“面要凉了。”赤井悬在安室上方十公分处,像没事人一样对安室说,然后相当绅士地把他拉了起来。
尽管在警校以聪明的头脑和出众的身体技能脱颖而出,以在同期中没人敢小觑的精英身份毕业并成为掌管日本国家安全的中心机构的一员,降谷零在接受卧底任务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扮演好自己即将进入的角色。在这一行,学校或前辈教的技巧不如在都市丛林里摸爬滚打过的阅历,而前两者又经常比不上不到致命时刻连当事人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天赋。降谷曾经为此去请教了一位退休的老搜查官,能在这个年纪全身而退的一线前辈,说实话已经是熊猫级的了。
特殊生涯给那个前辈留下的唯一的纪念是锁骨上的一个洞。前辈放下手帕,望着比自己年轻30岁的后辈说,降谷君,你要知道怎么把自己弄脏。
你太纯粹了。纯粹没有善恶之分,反社会人格和变态也可能像婴儿一样纯粹。有些事是没法用演技蒙混过去的。你要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那里,而不是在研究所、大企业、背着摄影机走在巴西的雨林里,或者蒙面站在沙漠中准备砍掉别人的头。这些原因没人能告诉你。
你现在是一张出厂不久的纸。你得想办法让自己变成一张流通十年以上的钞票,然后你才好假装自己是一张纸。
有很多事可以帮到你。学着品酒,抽烟和雪茄。设计杀一个人,亲手杀一个人,亲眼看别人被杀,差点被别人杀死。和一个女人上床,和一个男人上床。诸如此类,没有定规。
在这之后,才轮到天赋上场。
“味道如何?”
安室指的既是海鲜面,也是他刚刚倒的桃红葡萄酒。他笑得像一张出厂不久的白纸一样眩目。
“好像把餐馆搬到家里了。”
“啊,多谢。好开心。”
就算坐在家里,就算目前只需要欣赏彼此的表情,两个从事着世界上最危险职业之一的男人也不会在简单的晚餐上浪费多少时间。安室端走空荡的碗盘,洗好收起,回到起居室里时,赤井正在换台。安室在沙发上他身边坐下,在他胸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不客气地窝在那里,看他停在Netflix日本。
英语,间或西语,形形色色的人影在屏幕上闪动。安室不再笑了,也不再有温柔的表情。
他聆听着赤井的心跳,另一侧耳朵分心二用、有一搭无一搭地过滤着剧情。一边是蓬勃、强健、稳定,源源不断地供养着这个Mr. Perfect的动力核心,另一边是经过艺术处理的位于世界另一端的真实,关键是,两方的距离也许曾经非常之近。安室觉得自己此刻如同被揣在赤井衣袋里的迷你酒瓶,可以被他带到地狱最深深深处,只要他愿意在烈焰中,在拔枪前,贪婪地从自己的瓶嘴中吮吸琥珀色的液体。
“连看个电视都如此敬业啊。”
赤井揉了揉他的头发,安室猜他把应付弟妹那一套用到了自己身上。
“我看过这家伙的档案。”
哥伦比亚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毒枭,曾经控制着全世界毒品交易的无冕之王,贿赂警察,刺杀官员,左右政府与媒体,给自己修建豪华监狱又屡次逃脱……安室同样对这样的人物了如指掌,只是生活在经济发达、法制健全的社会中,即使深入组织数年,在黑暗的海面下见证甚至插手了数不清的阴谋与交易,剧集里明目张胆的罪行和只手遮天的排场在主观感受上仍然非常遥远。
“哦?FBI和缉毒警也会联谊?”片子的主角是后者。不过在安室眼里,美国警察的风格都像赤井一样,看着让人不爽。
“有些熟人而已。我们和DEA共用训练场,偶尔也有合作机会。”
“毕竟FBI是最受美国地方警察和其他联邦执法机构欢迎的部门哪。”
安室抬起头,露出闪亮亮的甜蜜微笑,好像这就能掩盖他语气中讽刺与挑衅的意味。赤井以温柔的抚触接下了这串攻击。
“也认识像这样的人。”
他指的是男主的南美裔同事联络的一个线人,靠出卖身体独自抚养孩子的女人,冒着极度危险为美国政府提供情报以换取渺茫的移民资格。
“哥伦比亚人,跟我认识的缉毒警合作,希望某天有机会拿到签证。我在墨西哥见过他一面,当时他还说真巧,我们的旧伤在同一个位置。”
“五个月后警察看到了他只有胸部以下的尸体。他被头朝下塞在空心水泥块里逼供,灌满水泥晾干后,砍下露在外面的部分,丢在那个警察的办公室外。他是靠那一处旧伤认出他来的。那些人动不了美国公民,只会砍掉他们的耳目和手足而已。”
他略微抬起双手,屈起食指和中指,给那两个词打上引号。
趴在他身上的安室眼睛一眨不眨,像一只发现了野味并饶有兴趣的猫。
“这些人动不了的美国公民因为本国利益受到侵害而大摇大摆地踏上他国领土,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干涉该国内政和执法行动,威逼利诱该国高官军警,甚至签下名为移民绿色通道的支票策反该国公民对抗同胞——目的正义不代表手段正当。”
“你说得没错。”
“就像此时此刻,在我的国土上肆意妄为的你们一样。”
“这些指控我都承认,”赤井好脾气地说,“但如果是你,会为了本国利益不择手段达成目标吗?”
“废话,当然会。”
他们仿佛温柔甜蜜地互揍了一拳,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也没有导致任何一方的退却。道理已经讲明,当人们坦然乃至无耻地摆开各自的标准和底线,架是吵不起来的。
“你这样的家伙,真有归属感这种东西吗?”
“嗯?”
安室的食指在赤井左胸口打转,赤井几乎能看到他隐形的尾巴感兴趣地一下一下拍打自己的模样。
“父亲的祖国,母亲的故乡,还有自己宣誓效忠的国家,”他看起来有点介意,“假如你有灵魂,最后希望它回到哪里?”
这是个孩子气十足的问题,不过就算问出口,安室也没有感到羞耻,眼睛依然明亮和专注。
“和你不一样,我的归属感确实不针对国家。”一个诚实的回答。“不如说是对人。”家人,友人,或是恋人。
“就连宣誓效忠某个国家,也是因为人。”
“谢谢你这么了解我。”
安室在他胸口转过脸,柔软的浅色头发因为蹭过岩石般低调但形状明晰的胸肌而带上了几分孩子气的杂乱。他的眼睛凝望着赤井,手却找到了赤井的衬衫下摆,潜入其中,一路沿着腹部缓慢地抚摸上去。
“你说的旧伤在哪里?”
被问的人眯起眼睛,没有回答。
“好吧,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我有搜查令。”
他依然看着他,问着自己早就掌握了答案的问题,表情无辜,手底下就不是这样了。他比谁都知道怎样爱抚能让他血脉贲张,胸膛起伏。其中有一半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啊,找到了。”
安室的脸向下滑去,发丝软软地拂过露出的肌肤,他吐出的气息也是如此。赤井的旧伤看起来像是枪伤,他在瞬间为它的存在构思了一个巨细靡遗的合理成因,添油加醋地补充了关于痊愈的后续,然后轻轻地用嘴唇爱抚着那个看起来仿佛一朵花的化石的痕迹。
小腹以视力可见的幅度颤抖了一下,安室感到头上一重,赤井的手指强硬地插入发间,那力道和热度正是他想要的。于是他笑着抬起头,下唇仿佛恋恋不舍一般离开早已愈合的伤处,“……带我去床上。”
赤井拿起遥控器,按下静音。
起居室里的时间仍然在以他们离去时的节奏有条不紊地前行,屏幕上偶尔急,偶尔缓,偶尔静止不动的光影穿过半开的卧室门,与来自没有窗帘阻隔的落地窗外河外星系一般密集闪烁的城市灯火在地板上的某处融为一体。在两处光之帘幕交错形成的死角,能隐约看到彼此的表情就足够了。
但也并不需要。他们互相撩拨的时间不算长,毕竟夜晚才刚刚开始,但观感上如同煎熬到终于看见了拂晓。早该如此了,也不知道是谁的热情蛊惑或感染了谁,结局就是这样,渴望的东西终究会被攫取的。
安室双手捧着赤井的脸颊,他们好像有个专门的词来形容这种吻,但这不重要,在这种时刻,想不起来某个词也并不会让杰出的侦探、搜查官或情报贩子脸面无光,血液可是从他们宝贵的头脑向下流去,细密交欢的唇舌又加剧了缺氧的窘境。欲求当前,经过千锤百炼,在结实、柔韧、敏捷、爆发和技巧等全部维度上堪称人中龙凤的身体,就像渴望较量一样渴望彼此交缠,同时肆无忌惮地释放出诱惑的信息。
“嗯……唔……”
给对方脱衣服是件技术含量不低的事,要是动作打起架来可就很蠢了。安室一颗一颗解开赤井的衬衫扣子时,赤井聪明地伸手进他后腰,一举剥下裤子,安室正吻与被吻到意识模糊,凭本能翘起腰来配合赤井扒他裤子的动作,饱满紧实的裸臀摸起来像熟透的果实,随手就能滑进在这个姿势作用下比以往更易开启的臀缝中去。安室低声呻吟了一下,赤井无法分辨这是中指上的薄茧擦过柔嫩的后庭入口还是舌头撩过口腔某处确凿无疑的性感带还是二者共同作用的结果。总之,安室的下身已经没有任何障碍,赤井的衬衫也被甩到床下,接着便是皮带,这自然也是安室的活计,只是他又要贪恋几乎要抽干脑内氧气的深吻,又要控制手指精确地解开皮带扣,就难免一个没防住,被赤井翻身压在下面,与此同时,“嗤啦”一声,被金属拉链解放的野兽也沉甸甸地硌住了他的小腹,仿佛被枪顶住了一样。
安室抬起分开的大腿,夹住身上人的腰,用同样坚硬的部分去顶撞对面蓄势待发的野兽,甚至大胆到以小腹顺着对方的小腹蹭到上腹,这种挑衅的结果是将自己毫无遮掩的柔软、脆弱的部分摆到那头野兽嘴边,一下又一下地撩拨它。这的确不是降谷的风格。它让赤井想起不算很久的以前,那时候的自己认为自己面对着的是一个混迹于黑暗世界的美丽的恶魔,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家伙现在穿着灰西装灌着黑咖啡眼里都是血丝打着报告通宵加班的样子。
关于恶魔的记忆,从掌心的触感绵延而来。安室君,他在对方唇间低低地叫着这个本不存在的名字,听到作为应答的含混而满足的嘟囔,于是像对方刚才爱抚自己一样,加倍温柔地抚摸大腿上几乎已经消失的疤痕。
那天他们有点倒霉。
莱伊坐在厢型车驾驶席上,忍着没有点烟,因为他看见同伙已经出现在酒店厨房后门。情况不妙。他拉开手枪的保险,留心着周围的动静。苏格兰哗啦一声拉开车门,把人往车厢里一甩,跳上来,车迅速开走。
“他没事吧。”
“喂……我人就在你眼皮底下,什么叫‘他’???”
“……看来没事。”
“莱伊,他中弹了,就近停车处理一下。”
淡金短发的青年不屑地挥开同伴的手,自行挪到座椅角落里,嘴唇颤抖,锁骨也蒙上了一层汗,看得出来疼得要命。莱伊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没再说话,换挡。
在任务结束后,为避免被通常耳目众多的任务对象查到行踪,如果有人不幸受伤,最好是去某些与组织有特殊关系的地下诊所做紧急处置。不过凌晨三点,医生远水解不了近渴,莱伊撬开诊所大门,进处置室转了一圈,拿了一托盘东西放在简陋的病床上。
“苏格兰,带他过来。”
“哈?!给我麻药,我自己来——”
“没有麻药。”
“……”
“波本,他没骗你。”
前半夜附近的黑帮火拼,现在地板上还有没清走的沾血的垃圾。麻药和止疼药恐怕就是在那时被哄抢一空的。
“你还想自己来么?”
莱伊淡淡地瞥了眼波本。
“见鬼——”
“苏格兰,帮我摁住他。”
“喂!”
“疼个5秒的事。你想疼15秒就尽情挣扎。”
蓝色的眼睛明明蓄满了水,却狠瞪着他,仿佛能燃烧起来。
苏格兰从身后架住波本的双臂,莱伊把他的裤子撕到大腿根部,看到了弹孔和伤势。流血不多,没伤及动脉,弹片看样子也不大。莱伊忽然抬头看了二人一眼,说:“你来吧。”
“啊?”
“你未必压得住他。”
一直粗喘着对莱伊怒目而视的波本倒是咧嘴笑了,“说得对,”他嘲讽地说,“把伤口交给互看不爽的家伙,我也不放心哪。”
莱伊把波本的双臂扭到背后固定,一臂扣住他胸膛,让他上身稍向后仰,靠在自己怀里。
怀中的身体激烈地颤抖着,同时竭力抑制着颤抖。波本喉间闷着受伤野兽不想被猎手发觉般隐忍的气声,大颗大颗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滚落。苏格兰的技术不错,只是他明显没有自己熟练,很遗憾,5秒要变成10秒了。也许刚才两个人不该换位置,谁知道。
可毕竟是换了。一个不经意的选择也许会产生改变人生的后果,虽然他们都明白,该发生的迟早有一天会发生。
只是没想过来得这么早。
就在波本快要忍不住呻吟出声的那一刻,莱伊抬起横在他胸前的手捏住了他的脸颊,轻轻向后一转,波本未出口的痛呼便消失在陌生的嘴唇里。
波本的眼睛瞪大了。
“……苏格兰,手速。”
起初接吻的缝隙还能迸出模糊的字句,但它们转眼就在胶着中溺亡。莱伊的神情冷静到了无动于衷的地步,这个进行中的吻却狂热得像春药导致的高潮。他放开波本的双腕,用空闲下来的手去揉弄对方的胯下。波本破碎的低哼中痛苦的成分依稀消散了一些,补充进来的像是惊讶和困惑,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甜腻。苏格兰面红耳赤地夹出了弹片。
叮。
伴随着金属落入托盘中的声音的是波本浓烈的喘息。
“乖……看着我,”莱伊稍微退开也许只有一毫米,“这种羞辱怎么样?”
“……混蛋、放开我……”
“我放开你,你这种会因为区区一个小任务受伤的废物还活得下去么?”
“莱伊……你……”
借着莱伊故意刺激波本让他完全分心的空当,苏格兰咬牙在伤口上倒了消毒用的药剂,波本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莱伊再一次堵住了他的嘴,苏格兰惊讶地看到,波本竟然在那只手中变硬了。他连忙完成缝合,撕开绷带,迅速将伤口缠好,勒紧上方。
莱伊啧了一声,在波本忽然绽开的冷笑中离开他的嘴唇。一个吻让二人的唇间染上了淡红。
“别以为、能卖我人情。”
然而垂眼看了看自己腹部之下,波本低声咒骂了一句。
“苏格兰,”他突然说,“麻烦你,出去抽一根……两根烟好吗。”
莱伊冷眼看着波本吃力地转过身,跨坐在自己腿上,这个动作显然扯动了伤处,这个从漂亮脸蛋上完全猜不出倔强程度的家伙咬紧了牙,并没有再发出示弱的声响。波本的手向他的性器伸来时,他没有动作,等它被他撩拨起来了,他也只是看着他,惦记着苏格兰抽的那根烟。
“哈,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嘛,下流胚。”
“真能记仇。”莱伊舔着被咬破的嘴唇说。
波本挑眉,少见地没有还嘴。他抄起还沾着自己的血的医用剪刀,莱伊差点以为他打算把自己阉了,然而他只是剪开了他自己的裤子,把他不知为何视为眼中钉的布料从结实、窄小、形状圆润的臀上剥下。
莱伊隐隐觉得不妙。
波本在旁边的瓶瓶罐罐里翻了一通,拧开一个不透明的塑料瓶,一把扯开莱伊的内裤,把瓶中的液体倒在已经挺立勃发的东西上。是甘油。那张刚刚被痛苦蹂躏过的可爱脸蛋上,此刻徘徊着天性邪恶的孩童一样跃跃欲试的表情,虽然相识不久,莱伊也认得,它的出现意味着有人要遭殃了。
“……喂,波本。”
到底还是惹毛他了。这个家伙在某些地方有着他人难以理解的自负。
“我现在啊,伤口还是疼得要命。”波本沾了甘油的手指绕到身后,莱伊不用看也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且有很大可能是第一次尝试,不过他依然带着高傲、孩子气、不怀好意的眩目微笑。“你继续给我当一会儿麻药,嗯?”
他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莱伊在心里叹气。波本的手扣住他后背,胸口凑近他的脸,他听到他强行忍耐的声音,这声音与之前被处理枪伤时的并不完全相同。
“你这样会夹死我的……”
他现在已经百分百确定这家伙真是第一次用到后面。波本急促地浅浅喘息着,他用的油量不少,经过充分润滑的后穴只是不适应而已,在吞咽过程中没有任何障碍,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波本才会全身颤抖,像被拿来做玩具的蛇咬住手指又甩不掉的孩子一样无措。莱伊低头看了一眼,果然。
“又流血了哪,波本。”
“……妈的。”
“别勉强自己。”
莱伊扶住波本的后背和受伤的腿,转眼迅速而轻巧地将后者放倒在床上。他从旁边扯来一个不怎么干净的枕头,垫在波本腰下,在这串动作中,线条优美、缠着绷带的赤裸大腿始终被略微抬高,靠在他腰侧,几乎没怎么移动过。波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敏锐地意识到大事不妙。莱伊擒住他的双腕,越过头顶按在床上,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在那双眼睛里投下阴影,将对方笼罩在自己的身下,让头顶冷漠凝视过无数痛苦与凶残的昏暗灯光没机会触碰他哪怕一寸的身体,然后终于开始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操他。
插第一下的时候波本露出了生气和不敢置信的脸,可惜没有坚持超过5秒。扯开衬衫,莱伊准确而粗暴地吮上已经凸出的一边乳尖,折磨它,偶尔逗引它,丝毫不舌下留情,他知道这种方法对没什么经验的人来说太刺激了。波本慌了,开始揪他的头发、捶他的后背,他只会用越发激烈的抽插回答他,不过一直稳稳地架着对方受伤的腿。
“莱……伊……嗯啊……”
“满意了?”
“你唔……混、蛋……”
“不是你要求的吗?别不认账。”
波本呆住了,在眼中随着撞击打转的生理性泪水几次险些要溢出。他忽然抬起没有受伤的腿,扣住莱伊的腰,足跟到小腿之间的弧度刮着他的臀,用力,好像想把他嵌到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他甚至还仰头咬了莱伊的下巴,舔他的喉结,一口一口地,全然是不要命的挑衅与挑逗。
“那你就让我更满意点……哈……嗯……给你满分好评?”
他收获了自己要求的东西,它们来得太猛烈,甚至让他压抑不住呻吟,最后索性直视着莱伊皱起的眉头和深不见底的橄榄色眼睛,用甜蜜的声音不知廉耻地叫了出来。他唯一没有接受的只有一样东西。莱伊被欲望驱使的嘴唇贴近了他的,他的喉咙可疑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用吞咽来竭力抑制什么,然而还是扭头避开了对方。
仓促、并不美好甚至一直伴随着痛苦的这第一次身体相连,两个人虽然没有再提过,但都记得很清楚,也清楚对方记得。安室知道回忆时自己嘴角带笑,庆幸房间里的光线不足以让赤井看清这个秘密,当然,后者忙着舔吻他的耳朵、颈侧和肩膀,惯于远距离一发命中猎物的眼睛此刻也形同虚设。
安室摇动腰肢,抬脚轻轻踏在赤井胸前,把他稍微推开一点,一手抄起床头柜上的润滑液抛给他。赤井抓住他的脚踝,舔舐着富有弹性的肌肉形成的小腿弧线,安室毫不羞耻地从下面望着他,双腿大开,一只手向后穴探去,无声地催促他,另一只手反手伸进枕头下面,扯出一串方形的塑料包装。赤井啪地打开了光线温暖的床头灯,安室瑟缩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依然保持着坦然裸露自己的样子。
“热情得都不像你了。”
“那当然,”安室把一个小包装凑到嘴边,笑着衔住,“应你的要求,现在我可是深爱着赤井秀一的安室透啊。”
他最拿手的角色。
赤井用涂满液体的手指试探着开拓自动变得柔软以便入侵的穴口,安室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赤井以为他想抵抗,但他却像把他的手当成工具,大胆地握着他一下一下插入自己的身体。赤井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怎么,怕被我吞了?”安室从枕上斜睨过来,看得出他很得意。
赤井的手指在熟悉的体内找到了转变的开关,瞬间终结了那副得意。“不,只是有了新发现而已。”
“关于什么的?”
“关于你为什么急着被我上的。”
手指增加了,包裹着它们的肉壁已经湿滑柔软,赤井俯下身,开始从肩窝一寸一寸地舔舐和亲吻安室发着光泽的深麦色肌肤,他就像有一生的时间来做这件事一般,用他一贯做任何事时都有条不紊游刃有余的态度仔细用唇与舌打磨着堪称美丽的青年胴体。
“快演不下去了?”
他在用舌尖拨弄着挺立肿胀的乳珠时含混不清地问他,微卷的前发和睫毛一起搔着被吻得敏感起来的皮肤。
“你不太擅长应付爱抚哪。”
对降谷零来说,无论是不是演戏,无论这一次是什么角色,一步到位的交合永远比伴随着枕边絮语的前戏好掌控得多。安室的表情局促起来,他对舔吻的反应好像被舔过的地方要融化在赤井嘴里,好像他变成了牛奶巧克力冰淇淋做的,赤井承认一个甜蜜热情的安室很不错,但这一系列真实的反应才更可爱,让人错觉他下一秒就会像昨天晚上那样羞愤难当地抗议。
安室的手指插进了赤井脑后的发间,后者明白这是他在争取反击,至少也是自卫。从唇间流泻出的呻吟依然是有节制的,抚摸与梳理头发的手指充满不言自明的情感,然后沿着后颈,顺着肌肉的起伏摸下去。赤井感受着他的抚触,耳边的呻吟转眼间变得破碎,呼吸凌乱。
“感觉比刚才还好?”
“嗯……”
“因为这样?”舌尖反复拨弄着饱胀的乳尖。
“当、当然不是……别得意了。”
安室肆意游走的双手最终环扣住赤井的后背,他闭上眼睛,继而睁开,湿润的蓝紫色眼瞳因为非同寻常的表白而绽放出妖异的光。
“因为这个。”敏感的手指与掌心被属于另一个人却像床单一样熟悉的肌肤牢牢地吸附了,只能一次次、一圈圈地在上面打转,像磁铁的两极。“……我就算只能摸你,其他什么都不能做,也能射出来。”
“哦……真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
“没有女人说过?我不信。至少有女人摸过你吧。”
“女人哪有你麻烦。”
安室不以为然地侧过头,方便这次压到他身上来肌肤紧密贴合的床上对手对自己脆弱的耳朵发起攻击。带电的呼吸让他半边身体都酥麻了,甚至牵连脚趾都颤抖着偷偷蜷起,好像这样还不够似的,他爱抚着对方精瘦的腰和结实的臀,带着薄茧的手指滑过那些他趁对方熟睡时挨个数过和吻过的旧伤口,把身体交给以对方的费洛蒙为导火索的电流,沉入对方的体重和质感带来的心满意足中。
“怎么不说‘快进来’了?”
“总感觉说了就输了。”
“那我现在就进去,算谁输?”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赤井分开安室的腿,将早已焦躁难耐的器官一举插入早已柔软润滑的入口。安室刚惊叫了半声,就被堵住了嘴,赤井吃掉了他的惊愕和气恼,将热辣的欲求反哺过去,像一根火柴点燃另一根一样,转眼间,整张床都要烧起来了。他们见缝插针的急促呼吸,从相互摩擦的肌肤上渗出的细汗,从紧紧交合的部位随着纠缠而溢出、沿着肉体的弧线缓缓流下的液体,全都是燃料,作为可燃物的身体已经等不及要被烧尽。
“反、正、输的不是我。”
安室唇角挂着银丝,迷蒙地笑着,双腿盘在赤井腰间扣紧,上身弓起,后背在白色床单上挑起一个弧度,淡金色发丝在枕上随着下身的动作粗野地摇荡,甚至能听到沙沙的声音。赤井直起上身来,双手拢住他柔韧纤细的腰,或是用力挤捏着他的臀瓣,找到一个最理想的角度,开始专心致志地操他。他的声音连不成句子了,大腿肌肉颤抖起来,小腿也有点绵软,差点被凶暴的动作晃下来,赤井抓住他的腿架到肩上,几乎让他的臀部离开了床,悬在半空,湿漉漉地包裹与承受着对它而言巨大的凶器,偶尔向摇摇晃晃的床洒下他们二人共同的体液。
“好,是我输了。”
赤井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比起他平时漠然抽烟的表情来只多了一分源于性欲解决进行时的快乐,当然,说是痛苦也完全可以,清晰的分界本就不存在。安室从凌乱的发间仰望他遥远的脸,虽然已经被插到了平时可以借此达到干性高潮的地方,却还是不满足,身体已经快到临界点,头脑却疯得更厉害,那个表情,心底在暗暗嘶喊,那个表情是属于我的,给我,我想拥抱它。
“输了、的人……该怎么、做啊?”
明明是打算器宇轩昂地发出宣言的,但在被操得浑身颤抖口齿不清的时候,听起来怎么都像在撒娇。安室,不,降谷,还是有点恼火的。
赤井稍微偏头,递给他询问的眼光,总是成竹在胸余裕十足的男人露出这样的眼神,一丝孩子气的回光返照让人受不了。
“……低头。”
不愧麻烦之王——两个人同时这么腹诽对方。
安室勾住赤井的脖子把他拉下来,这个表情,他要近距离品尝,单是这个表情就能让他登顶,事实上对方身上能让他忍不住的地方太多了,他没法不像一个深爱着对方的人一样,不断乞求着对单纯性行为而言不那么必要的东西。比如。
“你还真喜欢接吻啊。”
安室暂时没法回答,他的身体陷入了难以自制的痉挛,这件事转眼间就在对方身体上造成了连锁反应,双人份的粗浊呼吸与纠缠的水声伴随着安室压抑的、婉转的、鼻音浓郁的、隐没在黏腻纠缠声中的低吟。
那时候,他们有三条心照不宣的共识。
在那家地下诊所的床上第一次坦诚相见后,波本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再见面时伤好了,神情一如往常,该不理他还是不理他,只是在任务完成后突然拉开他的车门,一个招呼不打就坐上副驾驶,然后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莱伊还在奇怪他是不是突然生出了对二手烟的兴趣,波本突然问,你接下来做什么?
莱伊说,回家睡觉。
波本说,还早,在那之前跟我去一个地方。
莱伊想过很多地方,比如某个与线人会面的酒吧,或者球赛演唱会现场,或者说不定波本只想找个偏僻角落做了他,在注视着对方淡金色的后脑,跟着对方走进特殊用途旅馆装潢暧昧的房间时,他还抱有对方应该打算在这里做什么正经事的希望,但当波本把他推倒在房间中心的大床上、趴到他身上、手探到他胯下的时候,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他们只遇到了一个小小的挫折。当时莱伊下意识捏住波本的下巴,稍稍抬起上身,就被波本按住了嘴唇。
“嘴老实点。”
“但你看起来想要得不得了。”
莱伊淡淡地说。波本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愕、慌张、尴尬和恼怒夹杂的神色。
“总之不行。”
波本毫不掩饰自己对莱伊的厌恶,和对他身体的喜爱。跳过十指相扣、热情相拥和嘴唇相交的步骤开始的关系对这样的两个人而言不是难事。他们贪婪地开拓着对方的身体,如果嘴唇可以通过被舔咬的地方重叠,那他们早已间接接吻上百次。
共识第一条,不接吻。
如果说第二次上床依然有些试探的意思在,那么从第三次、第四次到其后数不清的每一次,他们都有着相处了十年般的熟稔,却丝毫没有这同样的十年可能招致的厌烦。他们通常在任务后共度夜晚,有时甚至是白天,痴迷于对方身上火药、陌生人的香水、紧张后风干的汗甚至或浓或淡的血的气味,像两头野兽在协力捕杀了比自己更危险的大型动物后为彼此处理毛皮上的污迹。
他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年龄、全部资料。拥有的信息都是虚幻的,他们能触碰到的最真实的东西是对方的肉体。假如其中有人想套出另一人的底细,那么只有语言可做武器,自己的肉体便是仅有的资本。不过,他们谁都没有这么做。事实上,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放得开,献出得多,索取得少,有时甚至会让自己都感到震惊。
很久以后,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后,他们才明白在激烈而肆意的性爱中从彼此身上嗅到的味道为什么那样熟悉。他们原本远非会沉溺于欲望的类型,但在那个时候,这样的行为比什么都能帮他们宣泄掩藏秘密的压力与不得不与魔鬼为伍带来的错位感,如同演员的幕间休息,只是在这一刻,他们并没有回到原位,也不可能做回FBI和公安,于是索性更加放飞自己,随机应变地扮演起一个并不真实存在但也完全不需要演技的角色。
暂时在对方肉体中迷失的另一个版本的自己。
共识第二条,不给关系定性。
波本十分享受被莱伊的长发披撒一身的感觉,因此在莱伊试图把发丝拨到一边时反而会贪馋地抓住他的手,阻止他,这让莱伊觉得,比起自己本人,波本对自己的头发好感度更高。那时他们身上还带着任务后的脱力和性爱后的余韵,黑色的长发像遒劲的墨迹一般在麦色为底、红潮尚未褪尽的光滑胴体上蜿蜒,引起肉眼可见的战栗。波本像高潮总是慢一步的女人那样紧紧抱着莱伊的肩背,不让他从体内离去,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莱伊才从波本失去力气的拥抱中脱身,直起腰来,但没有抽离。波本软软地仰躺在一堆枕头上,眯起餍足的眼睛轻蔑地望着他,双腿仍然盘在他腰间,哪怕之后一定会酸疼得踉跄着冲进电梯,怕是还要咒骂莱伊几句。
莱伊抄过枪来就地拆卸清理,把零件随意摆在波本紧实的小腹上,靠在他仍未结束颤抖的大腿上,无所谓会不会沾到尚有温度的精液。波本看着他窸窸窣窣的动作,眼神竟然逐渐变温柔了一些。
“还有半小时。”
“……哼。”
波本懒洋洋地瘫在被他们搞得一团乱的床上,夜很静,廉价旅馆里的左邻右舍似乎都在认真履行他们来此睡眠的职责,没有男女的淫声、非法交易的低语,连打鼾都听不到。这么静,静到跟莱伊赤裸着共处一室的事实仿佛一头不知何时走进房间的大象,头顶着天花板,盘踞着,让你没法视而不见。
波本盯着莱伊。他的脸,他半裸的身体,他的动作。这一切让他心痒起来。于是他收回一个姿势保持得过久、几乎麻掉的右腿,故意干扰莱伊擦枪的手臂,用脚趾去挠他的乳尖。依然结合的部位随着挑衅的动作发出令人难堪的细微水声,波本却只感到兴奋和愉悦。
反正是波本,不是降谷零。降谷零从没有来过这里,与这一切毫无关系,只有组织的波本在,是波本打点着与这具身体相关的一切。做什么都好,做想做的,和想象中自己会做的。反正什么都可以推给波本,反正是最后总归会被弃之如敝履的身份。
“睡一下,到时间喊你。”
最近莱伊越发不会被他的挑衅激起了。这家伙放下零件,总算从他体内撤离,却捉住他不老实的脚,从小腿一点点吻上来,到大腿,到侧腹,到肋骨,到乳珠,到锁骨,到颈侧,到耳朵,然后拨开刘海,吻了他的额头。
波本一瞬间懵了。
这个吻,对床伴来说太奢侈,对恋人来说太单薄,倒像是为了对付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作为一个冷淡的同事与尽职的床伴,莱伊从来没有像这样,仿佛说晚安一样吻他的额头,但这个吻起效了。
波本感到一阵困倦,两小时前高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带来的反作用力。半小时就好,在莱伊身边,不,为什么要在莱伊身边?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合上了朦胧的蓝眼睛。
共识第三条,不过夜。
他猛地睁开眼睛。
灰蓝色的幽灵从窗户一角爬进房间,他的心像它的色调一样冰冷。是天光。拂晓在他不经意间来临,他没赶上黑夜的末班车,让它把波本、几小时前放荡的行为和延续到梦中的感情一股脑带走,扫清痕迹。
潮水退了,他从寄居的壳里被冲出来,光溜溜孤零零地留在沙滩上。
他打破了不成文的约定。
从深而甜的沉睡中醒来的大脑迅速启动应急机制,他思考着自己错过了什么以及如何弥补,想翻身下床,搭在腰上的被子突然一紧——不,不是被子,天晓得他到底多习惯那东西的碰触才会把它与被子一视同仁。温暖的力道箍住他的腰,身后包裹着他的质感也渐渐显露,他发现有人在他的颈后呼吸。他早该发现的。如果连这样最基本的警觉都丧失,他活不过一个星期。
“……零……嗯……安室君?”
啊。
对方睁开惺忪的眼睛,顶着微乱的短发,越过肩线的山脊特地来探访他,他顺势在对方的怀抱里翻了个身,面对面。这人跟他印象里仿佛永远处在理智与执行力的巅峰、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的模样完全不同,甚至也不是那个一脸冷漠地衔着烟任他把玩长发、心不在焉地操得他欲仙欲死的家伙。
“怎么了?”
对方问这话时90%温柔5%担忧的神色就像个普通的已婚上班族。
“没什么。就是想起从前的事了。”
他当然不可能说,我刚才醒来的一瞬间以为是在五年前。打死也不能说。会被嘲笑的。
“睡迷糊了?”
“那倒没有……”
“你在梦里叫了几次‘莱伊’。”
靠,安室心想,笑话就笑话吧。
“到12个小时了没有?这个无聊的play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还有2小时37分钟。”
“但你刚才喊‘零’了。”安室一脸得意,“这么看可是你自己先喊停的。”
“好吧,降谷零君。”赤井举手投降。“……不过你得让我跟安室君道个别。”
“哈?”什么道别?
答案无需言语。赤井握住了他光裸的肩头。降谷愤愤不平地瞪着他,他们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熟悉到了能从一个动作推断出对方下一个动作的程度,然而这并不能减轻降谷分毫的不甘心,毕竟,能够预知却无能为力才最操蛋不是吗。
心底的暗流汩汩涌动,他说:“哦。原来安室透才是你的理想型。”
赤井垂下眼帘,一点一点地凑近,他们之间稀薄的空气被呼吸、体温以及别的什么神秘莫测的东西搞得令人如坠温泉,脑子发昏。
“安室和波本之间的距离有天使和恶魔那么大。”他低低吐出的字眼如絮,搔着他的鼻尖和嘴唇。“最好的和最坏的,都很完美。”
“都是演员。”
“我不这么认为。”他稍微偏头,这个角度让他看出一点执拗而痴缠地朝自己这边某个目标进发的味道。但该死的是,他慢得像树懒一样。
“哦?那这三个里面你喜欢哪个?”
他停住了。
“我喜欢你。”
重音毫无疑问地落在宾语上。
“哪怕有第四个,那也是你。”
这句话坦然恬淡,仅仅在陈述事实的语气。但因为是他说的,竟然用一股柔和的力道把一直飘浮在空中的自己拉下来,回到地面,坠入温柔的手臂。降谷一瞬间错觉自己背上的刺根根竖起,似要在攻击还是逃跑间做出抉择,但他立刻发现它们只不过是汗毛,对方任何时刻任何一片肌肤与自己相接时激起的那样奇妙的反应。
赤井的鼻尖又近了一点,他已经可以数清他的睫毛,他们一步一步地接近一个吻,这个过程长得让人心口疼痛,如同一颗彗星盼不到归期。降谷脑中一片空白,心咚咚跳,他忘记了时间和地点,再也注意不到周遭,只想着还有多久你才能到,我才可以闭上眼睛。
“啊。”
在嘴唇相距不到2厘米的地方,赤井第二次停住了。他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钟。
“差点忘了。”
降谷眼睁睁地看着他敏捷地翻身下床,套上T恤,打开窗前桌上他自带的笔记本,调出某个视频通讯软件并接通,他呆呆地注视着他这一连串行动,眉头逐渐拧紧。
“你干什么?”
“局里的运动会开始了。抱歉,零君,我就算没机会参加也必须在线收看,团队建设,BOSS的命令。”
“……什么???!”
“要一起看吗——Oh hi TZ, what’s up?”
屏幕上人头晃动,降谷看到几个光着上身画着油彩的猛男挤到镜头前打招呼,看起来像刚参加完铁人三项。
他一定是故意的!!!!!
赤井的同事们在镜头前抱着彼此的肩唱起荒淫无耻的歌并扭动身体,看起来运动会只是他们开派对的借口而已。
“...Wait a sec.”
“Seems like something weird’s happened.”
“Wow wow wow shū, I’m so damn sure that’s not your bedroom!”
“Fuck my eyes...have you just slept with some sixteen-year-old???”
降谷盯着赤井的后背,想动用念力在上面烧出几个洞来。被捉弄的事实把他气坏了。被挑起欲望却没有获得吻更是让他大脑缺氧,但这并没有妨碍他迅速明确自己当前的选项。
如果是波本,这时会悄悄爬过地毯钻到书桌下,全程不被视频那边的人看到,他会在那个摆了自己一道的家伙的双腿间停下,冲他挑衅地竖起双手中指,然后低头含住他那以为自己可以下班了的命根子,在同事面前弄死他。
如果是安室,这时会穿上对方的衬衫,露出一半肩膀,袖口盖住手指,跳到对方后背上对着镜头挤眼睛并甜甜地舔对方的耳朵,大声且清晰地说一句“Hey uncle shū, how do I look in this t-back you bought my mommy”之类的。
如果是降谷,毫无疑问,这时会直接把赤井跟他的运动会一起踢出卧室。难得的休息日,什么也比不上补眠。
走哪个路线?
不管是哪个,赤井都得举双手表示欢迎,毕竟他说了喜欢他,不管哪个都是他,哪个他都得全盘接受,全心喜爱。
于是降谷听从本心,遵从欲望,放飞自我,没有一丝犹豫,不感到一点愧疚,走过去以可以在拆弹比赛上拿金奖的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拔了笔记本电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