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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riter's picturekirinohi

双盲试验 番外篇

降谷怀揣着此生最大竞争对手、曾经恨之入骨的对象和当前恋人的生物资料走进家门,脸色像实时天色一样阴沉肃穆。这是一个不用加班的星期五晚上,将带来不用加班的周末和雨。对此刻的他来说,是个可以不受干扰潜心做事的好机会。

他换下西装衬衫,从衣帽间深处捧出一个盒子,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然后戴上一双橡胶手套,开始拆这个他从来没有开启过,只是扫描并确认了内容物没有异常的潘多拉魔盒。

他把内容物一件件在桌上摆开,依次做了常规检查,接着拿起其中的一张光盘,插入一台没有联网,也没有接触过任何公事相关信息的备用笔记本电脑。

他沉默地看着程序启动,播放欢迎短片和简单的概念介绍,进入设置向导。上面的文字让他的目光移到盒中一件仿佛织物的东西上。

他打开那个东西,抖开,在桌上摊开。然后开始脱下家居服,之后是内裤。他把四肢探入那件薄如雨衣的连体服中,伸到尽头,插入五个指套。衣服的弹性很大,等他终于把拉链拉到下巴位置,兜帽套在头上,整件衣服已经完全贴合他身体的每一个弧度了。

最后一步是戴上一种像面膜一样有孔的薄膜,质地与连体服相同。它就像第二层皮肤一样包裹着他,只不过会微微反光。他的手伸到自己脑后,在那里摸到一个开关,按下。

两边肩头各亮起一个细小的指示灯,表明启动。被包裹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就像这套衣服已经消失一样。他随意地伸出右手碰了一下左肩上的那个灯,感觉很奇幻——那就是没有任何阻碍的指尖碰到无机物的感觉。换句话说,他感觉不到衣服的存在,如果闭上眼睛,关于他是否穿着这件连体服,唯一的判断标准也许就是在肩上摸到那枚凸起的灯。

他拿起盒中那副形状特殊的眼镜戴上,耳机塞好,设备接入。下面就将进入最激动人心的关键环节。

从眼镜内部望出去,除了视野变暗以外还没有什么不同。屏幕的向导界面上出现了一左一右两个入口,他在二者间斟酌了一秒,点选了左侧。他把三颗小小的球状物在桌上摆开,在它们中间放了一个马克杯。他在界面上点击“扫描”。

三颗球发射出的光交织成网,两秒钟后,一个同样的马克杯出现在屏幕上。他选择“声控模式”,点击“开始”,伸手按下眼镜右上角的开关,视野亮度变得与裸眼所见一致,现在唯一的区别仅在右上角浮现的一个图标。

那个杯子噗地出现在空中,稳稳地一动不动。

“皮球。”他用英语选择,用中指弹了它一下。触感和真正的马克杯一样。但不同于实物的是,它呈弧线状飞起,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无视墙壁的局限,消失在视野中。

“环境扫描。”

视野里的家具和墙壁消失了,在没过多久后再次出现,看起来和之前完全一样。于是他说:“再做一个杯子。”

然后他重复了一遍最初的指示。马克杯飞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又被弹了回来。

“鸡蛋。”

第三个马克杯砸在墙壁上,破碎着黏黏地滑了下去。

“水?”

第四个马克杯在空中便解体成一串碎片,接连砸在墙上。

他把第五个马克杯从随机出现的位置上摘下,放在桌上,跟它的本体并列。

“倒杯咖啡吧。”

虚构的马克杯中出现了棕褐色的液体。他把它拿起来,满意地发现它细心地变重了。他放下杯子,伸出一根手指插到液体中,被烫得立刻缩了回来。唇角却上扬了。

费什曼来访时随手赠送的这份礼物,看起来大有用处。

那么接下来,就让他看看它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他的构想。

他回到之前的界面上,选择右边入口,人类选项,将掌握的信息一项一项输入:身高,体重,年龄,人种,发色,肤色,虹膜色,惯用手,以及所有可以预先设定的内容。

第二步是导入照片。第三步是导入视频。这两步对数据的要求非常严格,也是他从警察厅数据库中调取影像信息的原因。当事人也许知道他们手中掌握了自己如此多的情报,他一定不知道的是,这些情报如今又派上了某些特别的用处。

降谷静静注视着程序从高精度影像中勾勒并提取人像,这个过程也许持续了好几分钟,但他没有注意到。望着那些被各种镜头拍下的片段,他的思绪也不停地跟着它们飘移,也许比那个忙碌的扫描窗口还认真。

真要命,这家伙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可惜就是不打理,浪费,心痛。他眼睛下面那一条为什么可以遗传?黑眼圈啊黑眼圈,这就是作息不规律的代价。哦,这段是去年冬天拍的,他需要润唇膏,但他看起来就不可能用。这段气色超过一般水准了……那时他刚刚消失了一段时间,可能刚度假回来,没想到这个人也有看起来这么健康的状态……

当他猛然发觉自己盯着视频里对方的胸口和裆下发呆时,扫描也结束了,系统提示“请导入语音素材”。他略一思考,拿过手机,连接电脑。

“是我,你不在吗?”在短暂的停顿后,说话人自嘲般笑了一声。“明知故问。最近真是不巧,不是我不在,就是你没法接。”

程序不带有任何感情地聆听着,代表声音的波纹在屏幕上像篝火般跳跃。

“我也……刚开完会,接下来又要出去,现在偷空抽根烟。”音频中传来吐息的声音。

程序显示语音素材已经够用,可以进行处理了。降谷一动不动。

“好了,不多说了。我想见你,零君。那就这样吧。”

降谷继续一动不动。

“……爱你。回头见。”

他才满足地叹出一口气,但还是余韵未尽,仿佛还在回味刚刚的留言信息一样慢吞吞地抬起手,按下“开始生成”键。

与刚刚的马克杯不同,他看到一个人体轮廓在空中凸现,慢慢深化细节,并一点点镀上色泽。这个过程多少有些惊悚,但他却看入了迷,当目标对象像被召唤出的精灵一样闭着眼睛在作为魔法阵的桌子上空飘浮时,他向完美模拟了重力、正常下垂并微微摆动的发丝伸去手指,令人惊叹的是,黑发掠过手指的感触已经非常接近实物了。

他抓住虚拟人像的双肩,把他推到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像上帝说“要有光”那样,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声音命令:“加上重力。”

虚拟人像一点也不虚拟地重重砸在床上,还略微弹了一弹。

“醒来吧。”

赤井的影像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做出环视四周的动作,然而焦距却在远处。最终,经过一番调节,他的目光准确地落在降谷身上,这无疑是衣服上的定位器的作用。影像朝降谷点了点头,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说:“晚上好。”看起来时间设置也是正确的。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并不是赤井,甚至不是一个完善的AI。除了经过效果惊人的数据收集和处理后的准确外观和声音以外,他就没有任何类似赤井的属性了。而外观只存在于戴着MR眼镜的人的视网膜上,声音也只会传递给塞着耳机的人的鼓膜。换句话说,这个影像只存在于降谷头脑中,就算可以触摸,也不过是紧身衣施加在皮肤上用以欺骗神经的模拟感觉而已。

但他需要它的虚假存在。它模拟的那个人,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了。



风见他们发觉,上司的状态又发生了变化。与一个多月前就算做完了当日工作也并不着急回家,甚至给人以借故不想回家的错觉相比,这一阵的降谷简直归心似箭。难道是赤井那家伙回来了??!几个从来没有如此沉迷于八卦的国家公务员在下班后的厕所里交换了一下各自手头的情报,并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这一猜想的痕迹。

降谷先生该不会出轨了吧……

这个猜测又一秒被推翻。

从各方面来看都完美无缺地代表着日本男儿之魂的降谷先生,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输给下半身没节操的美国佬呢。就算对方是他们完全不看好的赤井,既然是降谷先生的选择,他们含着眼泪也要誓死祝福他和降谷先生天长地久啊。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他们的降谷先生的确跟某种形态的赤井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非常幸福。

“喂。”

“请您吩咐。”

和一贯的外表惊人相似到降谷几乎无法分辨的男人坐在窗前,从一本书上抬起目光。

“你要笑死我,赤井才不是这么说话的。”

“我不清楚您需要投射的对象的性格,就算清楚,也没有足够的处理能力扮演他,您可以期待之后的升级版本,欢迎您继续使用IXON公司的产品。”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一个顶着赤井的脸用着赤井的声音的siri客服已经说不好是违和还是惊悚了,降谷把泡面碗推到一边,从被炉里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当然是模拟的被炉——向并不存在于窗边的人影走去。

“你在看什么?”在他并没有给出具体指令的情况下。

男人打开手上的书,展示给他看。降谷噗的一声喷出来。

“操作手册……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创造性?”

嘴唇紧闭着,摇头。

“我只是让你少说,没让你闭嘴。你们真是不懂什么叫人类的拿捏适度。”

“我确实还不具备创造性,请您指示我该看什么。”

降谷向他比了个“你给我等着”的手势,走回自己的书架。如果此刻有第三人在场,他的行为无疑和疯子,或者裸奔者没什么两样。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本福尔摩斯,封面做得像魔导书的一版,这虽然是他自己的书,看起来却很适合赤井的人设。他下意识想把书递给对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墙壁只能通过数据传输来逾越,不知道这种次元的距离和只能用造价高昂的大型现代交通工具连接的重洋之外的大陆比,哪个更远一点。

他把那本书扫描进去,看它活灵活现地从对方手上冒出,仿佛一个蘑菇。“好了,”于是他说,“从现在开始,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黑发绿眼的男人坐在窗口,以极度接近真实的体量与质感沐浴着房间里的灯光,一手摇晃着杯中澄黄的酒液,缓缓递过一个暗热绵密的眼神。

“零,今晚能不能陪我?”

降谷爆笑,捶桌,蹬腿,抱头。

如果完全不像,他只会一脸冷漠。如果相似度达到了100%或无限接近100%,他会自然接受。最恶心又恐怖的,就是现在的80%,某种意义上的恐怖谷。

IXON的眼镜虽然在AI方面的表现和普通手机差不多,成像的精细和仿真程度却已经到了惊人的水平,还给了用户发挥相当自由的调试空间。降谷托着腮,仿佛是第一次认真地回忆着目标人物的各种表情,像一个调音师一样有条不紊地调整每一个滑块。语速放慢,语音放低,眼神收敛,少眨眼一次,喉结稍微滚动,唇角再上拉两度,下颌多抬高十度,语句中间多加一次呼吸,这里那里,每一处都有探讨的余地。但他并非要追求相似,而是让对方的形象慢慢滑向一个还原本体但略感新鲜的方向。他在这团泥土中撒入0.1%的忐忑和局促,把他调成了自己喜欢的口味。

然后他回答他:“你以为我在这里是干什么呢?”

对方把杯子放在窗台上,向他伸出左手,降谷不知道是自己希望看到,还是影像真能表现情绪,橄榄绿色的眼底隐隐有火光在灰烬下燃烧。

“过来。”

降谷闭上眼睛,回想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是在什么时候。帮我拿根烟吧。当时他们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对方仰躺着,他趴伏着,对方的热度已经从体内抽离,对方的烟盒却在自己手边的床头。自己拿,我累死了。仿佛不满对方声音里焦灼疲惫的欲望不是针对自己,他对着床单嘟囔,感到床垫微摇,上方光影渐长,是对方试图从他上方伸展过去够那个他不怎么喜欢的东西,然后一声比起意外更像是故意的闷哼,整个后背被重量与温暖覆盖。上了年纪,手脚不灵活了,他听到对方叠在他身上开心地低叹,玩笑般地道歉。无赖。对方就光明正大地笑了,后背上将两片肌肤贴合在一起的重量让他笑得像个拖拉机,整个世界都在地震,他边笑边吻他的后颈和后肩,两只不再急于摄取尼古丁的手开始轻车熟路地做起它们喜欢做的事,腿也跟着凑热闹。

降谷站起来,向窗边的人影走去。

男人空荡荡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下一步指令。果然,虚拟影像并不会带有人类才有的微妙情绪,是他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他的指尖捏住那个形状熟悉的下巴,指腹刮过看了无数遍却还没有机会一寸一寸触摸的鼻梁与眼窝,关节在薄薄的两片唇之间游移,仿佛一个妄想在沙发缝里找到宝物的孩子。手上传来肌肤的触感,甚至还有呼吸的温度,它们的仿真程度让他在一段时间内陷入了恍惚,甚至开始思考能不能让他出现在床上,作为一种协助睡眠却没有毛绒的玩具。但这个设想立刻被推翻了。那种对虚拟的依赖超过了他的限度,像看到瘾君子时一样,会让他感到非常,非常的悲哀。

男人依然在空荡荡地凝视他。没有他的回忆与创造,这个人影只是一片投影而已。当然,这不是说他精确到五感的回忆和富有新意的创造就能让他不再是一片投影。他永远是一片投影。或者说,他永远也代替不了本体。

“看着我,直到我说停。”

降谷转身走回床边,拉开感应服的拉链。他脱掉了全部不属于他出厂配置的东西,除了那副眼镜,它把对方留在他的视野里。男人的注视虽然是空白的,但只要有脸在,也勉强够用了。他在持续的注视下爬上床去,回忆着和对方的本体做打个码爱时的感觉,开始抚慰自己。



像找到了一件新玩具的正确用法,工作以外的生活找到了一个着力点,一个能把自己挂在地球上的钩子,降谷在不用加班的夜晚多了一个心平气和的理由。

这个玩具可以陪着他看电视,一起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他动手泡面的时候,他会用他设定好的语气对他说设定好的台词:“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做饭?”这时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回答:“笨蛋,你不如好好想想我为什么只在你在的时候做饭?”当然,这种话在本体面前并没有那么好出口。他如果需要看一些工作相关的非机密资料,会安排对方在沙发上小憩,为了避免看起来像是死了,还需要设置翻身频率。休息日早上,他泡好一壶茶——本体的咖啡被他塞到了储物柜最里面——对方会陪他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或者被他送到空中去表演杂技,效果超级搞笑。总之,对方是一种简单但能带来幸福感的物品,从本质上讲,和魔幻电影里会动的相片,或者拿来做背景音的视频通话没什么两样。

在真的视频通话的时候,事情就变得更有趣了。

“过来过来,现在是你的学习时间,好好听你本体说话。”

他看到影像走过来,搬了把虚幻的椅子坐在自己身边,认真地竖起耳朵。

“零君,”现在赤井,真的那个,已经习惯这么叫他了,听起来十分可疑,那个“君”仿佛只是不敢明目张胆用单字亲昵称呼而故意为之的效果不佳的障眼法,“你戴的那个是什么?”

看来FBI没收到过这样特别的礼物。

“眼部去皱美容仪。”降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哦,”赤井,真的那个,表示出了对社畜的理解,“我大概会占用你不到一个小时,这段时间里能把它摘掉一会吗?一下就可以,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就够了。”

这话打着商量,预设的姿态很低,降谷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对副本——他对那个影像的称呼——而言可不是个好榜样。如此小心翼翼的赤井,是降谷专属的金装特别版。当初,就算打起来都要让他几分,赤井也不会输了口舌,这家伙会让一切停火看起来都是出于谦让而非技穷。这也是最让降谷不爽的一点。时至今日,虽然降谷不需要被这么小心拿捏,但他们其实都明白,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只不过是一方因为喜欢而想对另一方温柔,另一方单纯喜欢看对方拼命为自己着想的样子,反过来也成立。不过,这种在关系慢慢亲密后摸索出的心照不宣的沟通方式,并不只有温柔一个功能,还可以用来揶揄、抬杠和开玩笑,总之,是用来调情的。

副本这么初级的AI,当然学不会这么微妙的东西。

于是降谷摘下眼镜,对大洋彼岸的恋人公式化地微笑了一记,然后毫不留情地带回眼镜。

“……”赤井垂下头,用交叉的双手抵住了一个委屈的表情,“还真就一下啊。”

“大方不是我的作风。想多看两眼就回来亲眼看。”

“明白了,不过这次的事有点棘手,恐怕未来一个星期都看不到结果。”

“没关系,”降谷愉快地说,“我是不会想你的。”

“冷淡得让我对我的感情状态产生了怀疑。”

降谷想到的是赤井在一个界面可爱但无聊的经营和社交类小游戏上使用的虚拟形象个人资料里的感情状态。他万万想不到他还会玩这种初中女生才会玩的东西,看到他在上面一丝不苟地植树、种菜、钓鱼、打猎、养动物、盖房子、烤面包,吭哧吭哧地拖着材料回家,认认真真地给好友点赞送礼物,降谷已经很震撼了,发现他在他们确立关系后不久就把感情状态改为“恋爱中”,还把院子里的萝卜卖掉种起了玫瑰,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了,只好也注册了账号,每天去帮他浇水。他的本意是只加赤井一个好友,但没过一个星期,好友名单已经自然增长为赤井的3倍长,还几次出现在市民广场售卖的街拍杂志上——赤井用赚的钱送了他不少漂亮衣服,被他搭得很好看——好在赤井向来不会介意这些。

“你再待久一点,说不定感情状态就得改改了。”

“哦?”

“我可能会找到比你更好的替代品……啊,就是一个可能性而已。”降谷眯起眼睛甜甜地宣称。

“具体哪里比我好?”

赤井问这话的表情诚恳得过分,好像他已经被甩了似的。

回到半年前,降谷不可能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恋爱中”,会和恋人视频通话,会被没有营养的闲聊喂饱,会把靠勤奋与天资培养出的思维、洞察力和语言技能投入对私人化感情的讨论,不,说讨论太抬举此时的他俩了,他们在做的,就像世间一切处于甜蜜稳定关系中的情侣在天各一方的情况下做的那样,是一种隔空的耳鬓厮磨。

“零君?”

“啊。比如……不抽烟,不会每天穿同样款式的衣服,说话更多,头发更直,开更低调的车啊之类的……”

“零君,”赤井缓慢地说,“你觉得我做不到这些?”

可恶,真理就是不会有人比赤井更好了。他们一开始就讨论过这点。

“不会是个外国条子,在一万公里之外不知生死。”

从赤井的目光中,降谷意识到自己说中了什么。一丝令人不舒服的僵硬出现在镜头中对方山脊般的宽厚肩背上,无尽的悔意如同回声,在降谷胸腔里一重又一重地叠加与渐强。

“其实对我来说,你又何尝不是。”

对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如没有的笑。降谷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没有什么能挣脱前面过于厚重的阴影,无论多么鲜艳的素材,多么甜蜜的呈现方式,都笼上了一层现实的灰。情绪这个本该被他玩得炉火纯青的玩具,正在把他的心和头脑像黏土一样捏来扯去,他和对方都看出了这一点,也许正是因此,对方草草结束了对话。

“抱歉,刚才还说要通话一个小时的。”

“没关系,你有事就先挂好了。”

赤井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等我。”

在看到他眼中跃动星光的那一瞬间,降谷不知第几十次清晰地接收到了对方的感情,并第几十乘以二次发现了自己的。



他在集装箱的丛林中潜行,没来由地心乱如麻,握紧枪的手心不断渗出汗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对一名探员而言不光不可饶恕,更不可想象。难道他吃了什么药……没有这方面记忆。他在身上摸了摸,掏出手机来,突然间,不受欢迎的记忆随着一条触目惊心的邮件像水泥浆般灌进脑中。

17点整,木场街1号,一个人来,要么准备拖尸体回去。

如果这封邮件上面没有3小时前已读的那条“晚上吃什么”,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残阳染红了空无一人的仓库区,他的心跳加速。

风见。

没有回音。

风见?

一片死寂。

等在外面接应的几个手下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留下通讯器上显示正常工作的灯无声地亮着。他觉得哪里不对,一股不祥的感觉在头顶聚集,让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夕阳泼洒来的方向。

零。

他听到对方低哑得不正常的呼唤。

零,快跑。

他向上方望去,睁大眼睛。

离开这里!

他看到对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刚刚听到的那个短促的爆破音究竟是什么,就好像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似的。然后他听到有人在怒吼,脚步弹射出去,他才发现那是他自己在叫,他的身体先于头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拼命向那个从空中颓然坠落的身躯奔去,而经验丰富的眼睛再次先于头脑判断出,那不过是徒劳地奔向一个既定的失败结局。

降谷发现自己在哭。

刺眼的阳光像一卷金色的地毯一寸寸滚进来,爬上他的脸颊,隔着暗灰色的镜片窥探内里闪烁不安的湿意。在醒来的那一瞬间,梦里的细节以第一宇宙速度丢失,留下的感受却挥散不去。他从桌上支起脸,摘下戴了一夜的眼镜,擦掉了眼角的一滴实在久违的泪。

确实久违了,见证熟识的人死亡的这种经历。虽然这种经历无论真假,已经无法一只手数完,他依然不可能习惯。

“啊。”

忘了副本。

现在的感觉变得奇诡起来。副本,那个只能用眼镜看到的东西,像是成了一个被缚在这里的鬼魂,并不是摘下眼镜就能当他不存在。他就在房间某处,也许正在凝视自己的认知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降谷背后发凉。他会不会想对自己传递些什么信息?会不会无论怎样大声呼唤,摇晃,推搡,击打,自己都接收不到?

零,快跑。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和耳机,寻找那个影像。他可以直接在电脑上关闭它,但它毕竟不像一个马克杯,而是有着他爱的对象的脸,因此,他需要先找到并看一看它。关闭后,它就会像一个被驱散的灵,永远地从他的房间里消失,不会再带给他任何不快的,哪怕实际上是虚幻的感受。

他看到它——他,正坐在阳光下的窗台上,就像昨天晚上坐在夜色中那样,依然在读同一本书,只不过手上多了一杯咖啡。阳光透过他的头发,把发丝晒得毛茸茸,也不像平时那么黑了,而是微微发出浅褐色的光。他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降谷准备按下停止的手指停止了动作。

对方从书上抬起视线,慢慢地,带着些许疑问与他相接,至少在技术上实现了对视。

“我梦见你死了。”降谷说。“在我面前。”

对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所以我很难过。你懂什么是难过吗?……你应该没有这么高级的功能,无所谓。我也不需要你的反馈,用他的脸听我说就行了。”

对方听着。

“看到你死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现在的我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向他走过去,明知道那里根本没有人。

“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就算我再也不能见到你,还是你跟别人结婚,移民去火星,失去所有关于我的记忆都没关系,只要你能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你不得不死,如果我救不了你,那么我不会把杀死你的机会留给别人。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对方看着他慢慢走近。他看到杯子里的不是咖啡,只是水。

“不过我多半会救你,而且会成功。”

虚幻的影像却传来一股被太阳晒得又松又暖的枕头的气息,这让他不禁伸出手去,穿过一颗颗像素构成的垂落的头发。

指尖拨开柔软的丝缕,落上险峻的峰峦。熟悉的颧骨让他一怔。他摸了摸,确认般地又摸了摸。赤井还在美国,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他很确定自己没穿感应服,自从那次脱掉以后他就再也没穿过,因为触觉是比视觉更不容欺骗的东西,他绝不允许一种模拟的神经刺激覆盖对本体的皮肤记忆。恰好在他触摸的地方存在一个摸起来非常像赤井的物体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这么看来,答案只能是可能性最大的那个了。

他刷地摘下眼镜,若无其事地随手甩甩,扯开一个带有微量歉意的镇定笑容。

“看起来很诡异是吧?我明白。就是试玩一个新玩具而已。喂,别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啊,我可没对着空气说话,谁让这东西的虚拟影像做得太逼真了,你戴上看看就知道了——”

“零君……”

“恋人长期不在,想找个不算出轨的心灵寄托也无可厚非吧?有助于排遣压力,调节情绪,不会有什么问题啦——”

“……我不会送你去做心理测试的,别紧张。”

“你先看看我都看到什么了再说,像照镜子一样,我还真想看你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虚拟影像会有什么蠢表情,嘿嘿……嗯?人哪去了……”

赤井当机立断,放下杯子,抓住了降谷的手腕。仿佛阳光挣脱乌云的束缚,降谷起初搞不清楚状况而急于辩解的表情渐渐沉淀下来,眼神也倏地亮起,赤井于是决定,把他另一只手腕也抓住,握紧。

“赤井……”降谷眉端一动,视线扫过被抓住的双手转回对方脸上,微微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关掉了虚拟影像?……你趁我睡着的时候看了说明书?”

“零……”

“撒娇没用。还有,你怎么突然回来的,美国军方成功开发了任意门?你之前说还有一个星期,是为了耍我?”

“不,是为了给你惊喜。开朋友的飞机回来的。”

降谷脸上那种表示受用的甜美神色就像一瞬的错觉,再次定睛,不为所动的冷峻就像8千米高的峰顶从未融化的冰那样坚硬。

“我可能会因为没有提前安排时间而跟你错过,以为家里进了敌人而误伤你,或者被你撞见戴着MR眼镜自言自语而恼羞成怒把你胖揍一顿赶出去,你觉得这些够不够惊喜?”

“……没想那么多。我错了。”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通过各种非常规渠道进入我家?!”没有在赤井脸上找到足够的反省这个事实已经让降谷很不爽了,不知为何双腕还要接受犯人般的待遇,只会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喂,FBI,一直抓着我干什么。”

赤井像被喊醒了一样整个人精神起来,不知碰到了什么开关,忽然猛地把手中的双腕向颈后抛去。降谷以为他要让自己抱他的脖子,虽然这个动作能带来像小时候玩耍时抱住树干的安全感,降谷其实很喜欢,但现在他没有做这个的心情,或者说,他不想被他轻轻松松地带进那种心情里,他跟他的账还没算完。但在整条手臂都被抛到赤井后背上以后,降谷才发觉赤井另有所图,他也不用猜了,赤井紧接着拎住他后腰,飞快地把他整个人甩到肩上,像麻袋一样扛着穿过起居室,在他能有所反抗之前就抵达了目的地,一把把他扔到床上。

“混蛋,你干什么——”

还手脚并用地缠住他,压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滚开!……你怎么像个熊一样……”

“我觉得我们现在必须谈谈。”

赤井用左臂扣住他的腰,右臂给他枕着,右手环过来捏住他的右颊,再把他的腿一压,虽然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着,降谷也被锁在了床上,没什么乱动的余地了。

“你现在听起来完全就是个该死的美国人!”

“都交往这么久了,你还没习惯我的风格?”

与言辞的烈度不同的是,降谷并没有怎么挣扎,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什么原因,只是睁大眼睛,怒目以视,像是下一秒就要转头咬停在腮边的手。不过他生起气来漂亮得要死,让美国人觉得被咬一下也没什么,甚至划得来,说荣幸也不过分。

“不是你想谈就可以强迫我谈,你这是单方面的霸权主义。”

“你要是用骂我的时间开诚布公地讨论一下问题,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赤井欣赏美的眼神,而不是他的手指,怜爱地刮着降谷的脸,这种态度让降谷恼火,但费洛蒙和某些心理因素的共同作用又让他绷紧的身体像烤吐司上的黄油那样微微变软,这也是没办法的。每一次与恋人久别重逢时,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不会从心底开出一朵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的花。

“你做的那个虚拟影像,连我自己都挑不出毛病。”

“哼,又不是第一次了。”

从赤井的眼里,降谷发现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指的是哪次。

“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哈??!你搞清楚,我就算现在喜欢你,那时候可是出于要把你揪出来弄死的心,你得意什么!总之你……你先放开我。”

“但那代表你细致地观察过我,努力地扮演着我,没有比变成我更热烈的告白了。”吻落在鼻梁、眼睑、眉心之类无关紧要但比嘴唇更令人害羞的地方。对方的气味不疾不徐地侵染他,用一种犯规般迟缓的速度,以一种不可逆转的过程融化他。“直到我看到你捏的这个我。谢谢你,零君,你总有办法给我惊喜。”

惊喜个屁。降谷不信他关掉影像本人坐在那里不是为了钓鱼。从有机会摆自己一道的意义上说,倒是足够惊喜了。

“放开我!你这样抱着我,我们是没法心平气和冷静理智地谈话的。”

“不放。除非我死了,或者你对我说‘去死’。”

“……你还能再卑鄙点吗???”

降谷觉得自己是生物安全四级实验室里的致命病毒。赤井穿着密封服,嘲讽地观察他,培育他,把他养得茁壮茂密,野心勃勃,然后作势要割开自己的手套,疯了一样邀请他品尝人类的血肉——当然了,假动作。逗你的。赤井可以随便摆弄他,他却无法入侵赤井,只能看着对方从密封面罩后面,以掌控者的绝对优势看着自己。

说赤井是掌控者,也许……可能……倒也不是那么公平。没有哪个掌控者会在处于绝对优势之时像大型犬一样低下头来蹭被掌控者,像乞求什么似的,像牵引绳反而握在被掌控者手里。

还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一个并不常见的问题,让降谷忍不住“啊?”了一声。

“你害怕我死吗?”

“这种问题的答案,你不会根据我们正在交往的事实自己推导出来吗???”

科学家,律师,警探,特工,大学教授,企业的管理者……所有智商处于人类上游水平的专业人士,都不该问出这种连元太都能立刻答对的问题,像降谷自己,就从来没有问过赤井“你喜欢我吗”,不对,稍等……好像也问过类似的话,但……但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的心情……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赤井的回答踩中了什么,让降谷更加心虚,“这很重要。”

“语言的用处不只有交换情报。就像母亲不可能用奶瓶喂完婴儿就把他丢到一边,恋人也不可能完全跳过前戏直接十分钟活塞运动结束战斗。”

“男性可以,”降谷不甘示弱,“双方都是男性就更可以了。”

“哦?不知道是谁在还不是恋人的时候费尽心思拿眼罩做伪装也要贴着我睡。”

“是我!是我好吧?亏我还觉得你这么禁欲性冷淡的装逼犯不会喜欢被人碰,处处替你考虑,结果你倒自己缠上来了!”比如现在这样,比如他们不像现在这样穿着衣服的很多时候。

“嘘……别吵,诚实一点回答我。”

愿赌服输。既然他愿意输给爱情,就得告别从前不诚实、不服气、不肯乖乖被对方抚平的脾性。

“……废话,我当然怕你会死。”

其实说出来才发现,坦诚会让人多么轻松。如果再坦诚一点,他甚至会缩起肩膀,磨蹭托住脸颊的大手,双手圈住对方的后背说“还好只是梦”,但他还是忍住了。

“你希望跟我在一起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虽然突兀,他也不是没想过。

“到不能在一起的时候,客观条件,主观条件,都算上。”

“不,我的重点在‘你希望’。”

“我……”

降谷的视线垂落到自己的双手上,因为赤井紧紧抱着他,他的手也被禁锢在两个人的胸膛之间,贴着对方衬衫胸口露出的肌肤上。

我希望自己的手能这样随心所欲地触碰到他的身体,没有也不用担心距离,到什么时候?

“到老。”

到我们都不再年轻、健壮,头脑不再灵光,反应不再迅捷,不再做打个码爱,不再有激情,但仍然只想在全世界都注意不到的角落和你并只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这个想法像瞬间抽干了大脑一样,让降谷凝固在那里。

在过去的多少年间,如果需要,他都甘心在最好的年纪为国家而死。这是一项荣誉,哪怕没有任何人见证和授予。

他的愿望一直如此,没有想过其他可能,因为其他欲望就不存在。

捏着脸颊的手移动了,缓缓地揉着脑后的头发,这是一项他们双方情投意合的动作,施与和接受的人都显得非常愉快,而且平静。抚摸着他,赤井开口了,那么温柔有耐心,让他不禁想象对方如果有了孩子,是不是就会这样用手指,用声音,用他的一切看似粗糙实则柔如春风的态度舔舐他们。

“我以前觉得,跟你在一起多久都无所谓,无论是50年还是1天,因为哪怕跟你在一起一分钟,从深度和强度上说,都超越了我过去全部和感情有关的经历。”

“想不到你还能这么肉麻。”降谷用不小心咬了一个柠檬牙还拔不出来的表情说。

“只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被指控的人十分坦荡,毫不羞耻。

“……但昨天通话结束以后,我想过,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会怎么样。”

“怎么样?”

胸前锁骨附近一片毛茸茸的温热,混杂着坚硬的棱角和柔软的触感。赤井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脸埋了过来,呼吸挠得他胸口很痒,但也像每次做完爱对方少见地浑身放松、毫无防备地伏在他身体上一样,让人想胡乱哼着什么,用和他同样的温柔抚摸回去,抱住他慢慢地摇晃起来。

“会后悔前一天没有像这样多抱你一会,会希望还能有数不清的时间可以这样抱你。”

降谷被抱着,他本可以嘲讽对方纯天然无添加剂的告白,也可以不服输地回他任何听起来同样肉麻的情话,还可以岔开话题让房间里的感情浓度别那么令人快要窒息,可他到头来什么都没能做,只是呆呆地被抱着了。

“这可有点伤脑筋了。”他最后这样说。

“嗯?”

“我有一个自私的请求。”

“……零?”

“这可能是我向你提出的唯一自私的请求,但没有商量余地。”

“你说吧。”

“我已经看你死过一次了,所以,不要第二次。不要死在我前面。就算我一不小心先死了,你还能跟其他人在一起。如果你先死了,你猜猜我会怎样?”

降谷已经不着痕迹地摆脱他的束缚,反而轻松愉悦地翻到他身上,支着颊,云淡风轻地说着不得了的话。

他用并拢的食中二指抵住他的心口。“对不起,只有这一点我必须也只能自私。”

赤井感到自己像被猫盯紧的小鼠,被狮子凝视的斑马。他刚才的洗脑和催眠全都无效,降谷依然是那个始终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降谷。对话的主导权终于还是被夺走了。更重要的是,此刻降谷睁大眼睛,惹人怜爱地看着他,用目光请求他,他就算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不可能残忍拒绝他的请求——实际上是命令。

所以他只能苦笑道:“我明白。我答应你。”然后怔了一瞬间,转过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半是笑半是无奈地蹭了两下。“被你一打断,我忘了本来想说什么了……”

“哈!”

“等等,让我想想……”他在枕头里闷闷地说,有一点沮丧,这当然不只来自健忘。

“你在卖萌吗?”

“什么?”

降谷扑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凑过去小声咬他的耳朵。“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觉得你可爱,专门踩我的点,转移我的注意力,瓦解我的战斗力,你是故意的吧,嗯??”

“???零君?我是真想不起来了……”

“啧啧啧,大情圣刚才还打算教育我,为了耍帅圈子兜太大绕不回来了,长点记性吧,下次直奔主题。”

“好好好,这次就放过我吧,零。”

趴在肩上的人随着他的讨饶扯出一个恶魔般的表情,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趾高气昂,志得意满,骄横跋扈。这是他熟悉的降谷,一个永远努力着想压他一头、面对他时系统默认燃起斗志的降谷,也是会令他不知不觉看入迷的降谷。他可以用一个宽大的怀抱和沉默的温柔把他变得又软又甜,但当他不知道第几千次打好领带、披上西装,在一群当代骑士目光的洗礼下走回他所服务的圣殿,他又会变回那个左手蜜糖右手白刃的野心家。

“不过我会尽量活长点的,好给你一个高起点。”野心家静悄悄地说,此刻的表情放在刚刚那股兴奋的背景下,好像一个终生在谋划篡位的枭雄在无人的半夜独自颓然叹息,那样平淡而真实,没有任何表演的成分,让他只能抓住他,压在身下,什么也别说了,让说话的部位干点更实际的。

“为什么吻我?”

“因为你在卖萌。”

“学得很快嘛。”

“也不看看老师是谁。”

“老师现在想洗澡了。”

降谷的本意是让他滚开,没想到他退是退开了,下一秒却把自己打横抱起来了。

“老师,”赤井的眼睛闪着年轻人的光,好像他真的只有工藤那么大,够资格叫30岁的人“老师”一样,“还是有很多事,是MR办不到的,对吗?”

虽然像个痴汉一样捏了对方的影像并被抓包会让他条件反射地脸红,但真表现出理亏就输了,降谷知道,为了在一切无关紧要的日常战争里战胜或者至少不输给赤井,他必须变成冲矢那样的厚脸皮。

“那就展示一下你比MR强在哪里,”因此他傲然挑衅,“比如陪我泡个澡?”

赤井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这让降谷有些懊恼。如果不能让赤井哪怕露出一丝惊愕,所谓厚脸皮都只有自投罗网之嫌。

“正好我也想洗,那就一起?顺便试试你的新浴缸。”

“你要是不嫌手酸,我不介意被抱进去啊。”

要命!怎么可能不介意,他不止介意被抱一路,更介意跟这家伙光溜溜躺在一个浴缸里,毕竟这是他们成为恋人以后第一次共浴,和此前亦对手亦同伴时不同,他们都找不到任何混淆视听掩藏真心的借口,看着对方写在脸上的“喜欢你”,明白对方也看得到自己的,在这样的前提下裸裎相对,他想象一下都要死了,而且鬼知道这种死了的状态要持续多久,他会一直死,更死,最死,死无极限。

“等一下!”

赤井在浴室门口停了脚步,等待下一个指示。他的表情让降谷不爽又警惕。

“向后转,直行,右边的柜子,第二个抽屉,我要拿一个蒸汽眼罩。”

怎么会忘了还有这种神器呢。被抱进浴室时,降谷握住他的盾牌,努力忍住了一个得意的坏笑。

只不过在今天的情况下,他还要在“完美掩盖自己的羞涩”和“痛痛快快视打个码奸对方”之间做出一次艰难的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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